且容在下老王賣瓜──談戈馬克‧麥卡錫的《險路》

如果你想把某本原文小說真正的讀進心裡,對我來說,最為完美與徹底的方式,就是得實際下手翻譯,藉由轉化文字的過程中,使自己仔細咀嚼書中的每個字句。

就我個人極為少數的翻譯經驗來說,十分幸運地,一直都能接觸到自己相當喜愛的作家,一開始先是史蒂芬‧金,再來則是以《長路》讓我大感驚艷,隨後又以根據其原著《險路》改編而成的電影《險路勿近》使我完全折服的戈馬克.麥卡錫。

正是這樣的私人喜好之故,當麥田詢問我是否要接下《險路》的翻譯工作時,我明知接下後會使自己的休息時間幾乎完全消失,卻也還是忍不住就這麼染指了這名在我心中擁有一定份量的作家。

也由於我自己與這本《險路》中譯本有相當密切的關係之故,在寫下這篇文章前,實在讓我考慮了良久,一方面,我害怕寫下這篇推薦《險路》的文章,總不免予人公器私用的聯想(這邊註明一下,因為這篇是挺久以前刊登在某網站的專欄文章,所以才會這樣說);但就另一方面來說,這本《險路》的確是部我個人覺得精采之至的小說,於是在幾經掙扎之下,讓我最後還是決定要寫下這篇文章。至於譯筆部份,自然也不會在此多提,那些部分,該當是讀者才有資格評論,無論是褒是貶,我都甘心承受,總之,就是輪不到我自個兒講話便是。

好了,閒話說完,接下來是關於《險路》本身。

如果有看過戈馬克‧麥卡錫著作的讀者理應知道,他的文字十分獨特,在極度簡潔的行文中,擁有獨樹一格的韻律感,比起光以雙眼來看,用讀出來的方式絕對更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潛在情感。但有趣的是,就《險路》一書的故事描述而言,戈馬克.麥卡錫卻又將角色思緒與情感的呈現壓至最低程度,讓人僅能看見角色的行為與對話,藉此使讀者在心內以文字那強烈的視覺感來自行補充想像,因此使這則表面上追殺連場的殘酷寓言,披上了一層極為漠然的面貌。

基本上,《險路》是一則談論時間無情流逝,不同世代間的觀念相互衝擊,使往日價值因此慘遭吞噬淪亡的故事。就象徵舊日世代的警長貝爾而言,他所面臨的是層出不窮、不停進化至冷血無情的無機式犯罪行為,縱使有心阻止一切,卻也難以抵禦時間的巨輪。而因緣際會中,由於一時貪念取走毒品交易現金,最後遭到連番追殺的平凡老百姓摩斯,則象徵了越戰世代,明明知道戰爭有多麼殘酷,卻也如此天真自負,於貪婪與善念交織的隱藏思緒中,使自己徒然捲入無法回首的困境之中。至於殺手齊哥的部份,代表的則是時間無情的巨輪,擁抱著不可撼動的規則,冷漠地輾碎一切。

但麥卡錫的精妙之處還不只如此,除了這三名主要角色的象徵外,順隨著故事的發展,他也讓這三個角色發揮出相互對照的境遇來加強全書主題。貝爾所面臨的考驗是無情的齊哥,這點自然無庸置疑;但在摩斯的部份,麥卡錫也安排了一名年輕女孩的角色來擔任世代之間的隔閡,藉此加強摩斯在道德困境之中,由於自以為是的善念(或欲望),再度使自己身陷險境。甚至,就連理應不可撼動的齊哥,也在某個橋段裡被迫向更為年輕的世代求援,暗喻一切如同命定般週而復始,每個角色都勢必終將面臨同樣的日暮時分。

而這正是一場時間如何與心靈展開消蝕之戰的爭鬥。我們都曾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時代,也都遲早得被迫看著另一個全新的時代席捲而來。於是,在每個章節前必定會有的警長貝爾獨白,則見證了如此的消蝕過程,使全書最後那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句子,發揮出極具渲染力的效果,令人為之嘆息。

不管我們到最後累積了多少人生經驗,都勢必會為那些繼起而來的改變感到困惑不安;而這樣一種只能置於心中,於現實中無處可容的往昔,則正是我們遲早得面對的險惡路徑。

於是,No country for old 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