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經過家裡附近的二輪戲院時,我總忍不住在心中盤算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去二輪戲院的這檔子事。
記得以前高中時期,常常沒事就跑二輪戲院。沒錢去追首輪電影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另一方面,二輪戲院裡的某種獨特氣味,卻也是吸引我常去光顧的主要因素。
不知為何,放映洋片的二輪戲院裡,總顯得比首輪戲院來得吵雜,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有些浮躁的氛圍,卻又不至於使人感覺討厭,反倒有種嘉年華式的歡騰氣息。
相反地,在放映國片或港片的二輪戲院中,可就不是這樣了。由於當時好萊塢電影已經大量入侵台灣的電影市場,就算是兩片只要八十元的國片二輪票價,也同樣吸引不到什麼客人進場。於是,那類二輪戲院總是破舊到令人有些難以想像的地步,你很難在其中找到一個椅墊完好如初的座位,看起來總是像被人用美工刀凌遲一般,在怵目驚心的傷痕上,露出了讓人既鄙視又感到有些同情的黃色海綿。
不過話說回來,讓我想到厄文.威爾許這本《猜火車》的,其實倒也不是二輪戲院。正確地來說,應該是二輪戲院裡的廁所才對。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電影「猜火車」的上映,應該是1996年左右的事。當時飾演男主角的伊旺.麥奎格,八成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從裡頭的毒蟲角色搖身一變,成為了「星際大戰前傳三部曲」中,威風八面的絕地大師歐比王.肯諾比;就像當時尚值年輕的我們,從未料到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模樣一樣。
總之,「猜火車」這部電影當時深深地抓住了身為高中生的我。影片中瀰漫著一股屬於年輕才有的叛逆魅力,彷彿青春就這麼在毫無目的可言的情況下度過,重要的是,當時的我們,竟也絲毫不覺得人生過得毫無目的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除了整部片的主題外,還有一幕也讓我與我的朋友們印象深刻。那一幕的情節大概是這樣的:主角馬克的毒癮犯了,於是向朋友討了一顆藥,但那顆藥並非用吞的,而是得用塞的──是的,就跟你還沒上幼稚園時,量體溫的方式除了肛溫之外,好像就沒有第二種選擇一樣。不管怎樣,馬克因為塞了那顆藥而十分想上廁所,正當他打開酒吧廁所大門的那一刻,印入觀眾眼簾的,是一間噁心透頂的廁所,而畫面突然就這麼定格不動,打上了「全蘇格蘭最噁心的廁所」的字幕。
這一幕真是讓我與朋友樂到不行。當時深深愛上這部電影的我們,在散場之後,當下便下定決心,要跑遍全台北地區的所有二輪戲院,然後跑進廁所裡,用奇異筆寫下「全XX最噁心的廁所」之類的塗鴉。
別問我為什麼,反正當時我們還年輕,什麼事情都好玩得緊。更何況,因為年輕總是缺乏耐性,所以後來這項聽起來很了不起的舉動,也就僅在一間二輪戲院裡幹過而已(就是前面講的那間專放國片與港片的二輪戲院,戲院的名字叫做「福和」,現在已經倒閉了。對,就是曾經被蔡明亮導演當作主要場景,拍了一部叫做「不散」的電影那間)。
當然啦,事隔多年,無論我們有多麼不想成為大人,卻也還是難敵歲月的侵蝕。就連塗鴉的這檔子事,也幾乎被我們完全遺忘,直至最近,在書店裡發現由厄文.威爾許所寫的《猜火車》原著總算出了中文版,才又再度喚起了這些回憶。
而在看了這本小說後,我也才發現,其實,那樣的歲月未必就這麼離我們而遠去。畢竟,當我們走在街上時,與自己擦身而過的許多學生們,還是保留著那樣的精神,那樣的精神完全不能以好或壞這樣的標準來衡量,是好是壞,還是得留到未來才能定奪,更何況,咱們少來這套,哪個人年輕時不是那副模樣的?
也因此,雖然《猜火車》的中文版或許晚了很多年才在台灣推出,但裡頭蘊含的那股燥鬱抱怨的氣息,卻也還是直至今日,都依舊有著足以觸動人心的力道的。
所以要我來說的話,閱讀這本書最好的方式,或許就是找間破舊的二輪戲院,坐在廳外的椅子上,點根菸或拿著瓶啤酒,一面用耳機聽著原聲帶,擺出一副百般聊賴的表情,絲毫不管他人目光,一字一字,甚至偶爾跳過幾頁的隨性閱讀。
然後,什麼都別考慮,也什麼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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