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解釋的閱讀樂趣──談綾辻行人的《深泥丘奇談》

  (本文為皇冠出版之《深泥丘奇談》一書導讀)

  就某些方面來說,綾辻行人實在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愛倫坡去。

  眾所皆知的愛倫坡,除了寫出許多經典恐怖小說外,更藉由短篇〈莫爾格街兇殺案〉開創了推理小說這個文類,並影響亞瑟‧柯南‧道爾創造出「福爾摩斯」系列作品,迎來了至今仍方興未艾的推理熱潮。

  綾辻行人的創作歷程,與愛倫坡彷彿鏡像一般,讓人得以相互對照。愛倫坡以恐怖小說為本,推理對他而言,是個說來其實有些意外的副產物。至於綾辻行人,則是日本推理的新本格浪潮開創者之一,以正統推理的「殺人館」系列小說成名。但被認為是純正推理作家的他,卻對恐怖小說有著無比熱忱,不僅曾寫過以心理驚悚為主的「殺人耳語」系列作品,更以「殺人鬼」系列作,呈現出有如電影《十三號星期五》般的不死殺人魔故事。

  然而,他畢竟仍是一名推理作家,是以在上述的恐怖小說中,亦導入了極為明顯的推理元素,往往會在小
說的高潮時,出現如同揭露真兇般的本格推理必備橋段。

  但有趣的是,對於綾辻行人來說,他似乎也有段時間,在恐怖與推理的類別界線間感到苦惱及難以取捨。他除了將推理元素運用在恐怖小說裡,更同時把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直接放進一切需以理性為依歸,每件事都得擁有合乎現實解釋的本格推理小說中。例如原本均以本格推理風格掛帥的「殺人館」系列第七作《殺人暗黑館》,便有部分真相完全無法以合乎現實的方式解釋,亦使不少推理迷感到難以接受,引發了正反兩極的觀感。

  如此的兩方拉扯,身為讀者的我們,亦能在他更早前的短篇集《推理大師的惡夢》中看出些許端倪。《推理大師的惡夢》雖說看似本格推理,但書中的每個短篇,卻都擁有強烈的戲謔特質,那些解答縱使均能解釋清楚故事內的謎團,但也同時有種強詞奪理的態勢,使得整本作品彷彿是在刻意惡搞一般,對推理小說那些本應理所當然的元素發出質疑。

  而這樣的焦躁,在他徹底將風格混和,頗有宣洩心中苦惱意味的《殺人暗黑館》後,才又總算尋得了平衡之道。於是,在比《殺人暗黑館》還晚動筆,卻先行集結連載內容成書的長篇恐怖小說《最後的記憶》中,其推理元素的呈現,比起他以往的恐怖作品已淡薄許多;就連「殺人館」系列的最新作品《殺人驚嚇館》,也不再像《殺人暗黑館》那樣無法以現實角度解釋,故事中的陰鬱詭異氛圍亦掌握得宜,成功為其奪回了不少忠實推理讀者的目光。

  至於這本恐怖短篇集《深泥丘奇談》,也同樣承繼了他後來的創作走向。除了〈惡靈附身〉是應出版社的推理企劃所寫的短篇,具有較強推理色彩外,其餘作品均為單純的恐怖風格。有趣的是,這回《深泥丘奇談》中的主角,亦同樣為一名推理小說作家,而綾辻行人也大方承認,這名角色極為貼近日常生活中的自己,因此,當主角在面對一些無法以現實角度解釋的事情時,總會不免聯想起推理小說中所需遵守的既有規則,使本作得以令讀者窺見綾辻行人現階段的創作思維,以及如何看待恐怖與推理這兩種類型小說的不同之處,充滿了如同夫子自嘲般的輕鬆自若。

  除此之外,收錄在《深泥丘奇談》裡的短篇,在恐怖方面的呈現手法,亦與以往有所不同。這一回,綾辻行人帶來的是如同日本恐怖漫畫家伊藤潤二的風格。故事在充滿生活感的狀態下前進,以突如其來、溢出現實常軌的現象,營造出詭異中帶有一絲幽默的效果,讓人摸不清一切究竟是真有其事,或只是主角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幻想而成。

  這回,綾辻行人不再需要為讀者解釋各種怪異現象的緣由為何,僅是單純地寫出事件,以大幅留白的手法,使人在閱讀之際更感好奇不已。

  我想,有不少時候,如果你想闡述一本恐怖小說為何好看有趣,那麼最好的解釋,或許正是因為那本作品絲毫不為你解釋什麼。正如你在不知不覺中翻過一頁一頁,踏入「深泥丘」這個看似平凡、卻又處處詭異的地區裡,所目睹到的那些個古怪遭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