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等我嗎?』她對我如此說道。

事實上,談戀愛這種事,的確是需要點時間來作準備與調適的。尤其是她才剛結束一段失敗的戀情,對其他人的愛意會抱著些許的畏懼本來就是相當正常的事。

於是我點點頭,告訴她我可以等。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而現在我和她仍然沒在一起。

所以回想起來,當她叫我等她調適好再說時,我應該這樣回答她的。

操你媽去死吧。

我感到大惑不解。

為什麼做什麼都得等?你得等老是誤點的公車、你得等綠燈好過馬路、你得等人洗好澡好上廁所、你得等十天才能去換中獎的發票、你得等特別節日公司所發的獎金好去買平時買不起的東西、你得等下一期的雜誌或漫畫、你得等你喜歡的歌手出他那下一張不知何時會發的專輯、你得等前面那個不曉得為什麼買了一大堆東西的人結好帳才能買包煙、你得等有人吃飽才能進客滿的餐廳、你得等早在八百年前就宣佈開拍的電影上映、你得等人通知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被去應徵的公司錄取、你得等不知道會不會把你放鴿子的朋友赴約。

你得等。什麼都得等。就連好不容易遇上喜歡的女孩她也要你等。而且是白等。

老實講,我真的是受夠了。這種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等的生活,此時此刻,實在讓我反胃的要命。於是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再讓我的生命虛擲在永遠等不完的等待裡。

絕對不能。而且事不宜遲。

一切得要有個開始;而正式開始之前,則是必須的演練。

我站在便利商店門口,望著有個男人使用著的公共電話,在心裡給了他三分鐘的時間把話講完。

公共電話本來就得長話短說,所以三分鐘應該很夠他講了。更何況,誰知道他在我來之前到底講了多久。

我點起一根煙,抽到剩三分之一時,看了看手上的錶,然後把煙踩熄,朝他走了過去。

『三分鐘。』我說,同時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過頭來看看我,然後對電話的那頭說,『你等一下。』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三分鐘。』

『什麼三分鐘?』

我輕嘆了一口氣。『我說我等你講完已經等了三分鐘了。』

他「喔」了一聲,表情看來有點尷尬。

『抱歉。』他訕訕地說。然後又小聲對電話那頭講了幾句話後,便將電話掛上。

我不帶表情地看著他走開,並把電話卡插入。在撥了117與我的手錶對時後,掛上電話回家去了。

老實講,這次練習的成功讓我爽得要命。我成功地壓制住心中的不安,然後裝出一副冷酷的樣子;尤其是那句「我說三分鐘」,天呀,簡直就是帥到家了。

你能了解我那時心中的雀躍嗎?

我站在便利商店門口,望著有個男人使用著的公共電話,在心裡給了他三分鐘的時間把話講完。

公共電話本來就得長話短說,所以三分鐘應該很夠他講了。我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想要給自己的行為更強烈的合理性。更何況,誰知道他在我來之前到底講了多久。

不要緊張。我不會有事的。但等等,萬一他是個流氓怎辦?

我點起一根煙,想藉此壓制住有點緊張的神經。不會那麼倒楣啦。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算他是流氓又怎樣?流氓就可以浪費我的時間嗎?難不成我就因為他可能是個流氓,於是便在這裡放棄改善我人生的計劃嗎?抽到剩三分之一時,看了看手上的錶,帶種點,上吧!我想。然後把煙踩熄,朝他走了過去。

記得要冷酷點。我在心中告訴自己。就算我不像個流氓,至少也得像個滿腔怒火的人;這樣才能達到嚇阻的效果。

不必留情,不必愧疚。畢竟像這樣的人已經浪費了我太多時間了。

『三分鐘。』我說,同時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過頭來看看我,然後對電話的那頭說,『你等一下。』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這句話是在挑釁嗎?剎那之間,我幾乎有點退縮;但轉念一想,既然做都做了,大不了就是打上一架,難不成他會把我給宰了嗎?說也奇怪,在想過最慘的結果後,我反而有種豁出去的勇氣了。

『我說三分鐘。』

『什麼三分鐘?』

我輕嘆了一口氣。並裝出一副臉上沒有表情,但眼裡卻有不耐怒火的神色。『我說我等你講完已經等了三分鐘了。』

他「喔」了一聲,表情看來有點尷尬。

  天呀,我簡直愛死那表情了;但也許是那時已達到了那種所謂入戲甚深的境界之故,我並未露出任何喜悅之情,甚至還真的有點不爽起來。

『抱歉。』他訕訕地說。然後又小聲對電話那頭講了幾句話後,便將電話掛上。

我不帶表情地看著他走開,並把電話卡插入。在撥了117與我的手錶對時後,掛上電話只差沒有一路哈哈哈地回家去了。

這個「排除等待時間」的計劃是可行的。我在心中十分確定且興奮地告訴自己。

在經過一天的考慮後,我決定不去刻意尋找這種需要等待的機會來繼續實行計劃。原因很簡單;因為我的目的是要減少我生活中被浪費掉的時間,所以當然沒有必要去自找麻煩。也就是說,我只需要在恰好遇到那情況時進行排除動作即可,而不是像隻瘋狗般見人就咬。

就拿這次刻意去做的練習來說,就很有種瘋狗的調調;其實這要不是因為非進行一次演練不可,我是絕不會那樣做的。

那樣做就像是刻意去找人碴一樣。不但討人厭,而且無趣。

更重要的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態度;生活本來就應該是自然而無須刻意的不是嗎?

我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從計畫開始實行的兩個禮拜以來,我已總計闖了一百六十八次的紅燈、插了二十一次結帳的隊伍、趕了四桌客滿餐廳裡的客人(那比想像中簡單,你只消走過去故做嚴肅地問他們「你們吃飽了沒」,他們便會一臉尷尬的馬上起身讓位)。

這種生活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愜意,也還要簡單實行。甚至我們可以說,這簡直才是我本來該擁有的生活方式,只是在那過往的二十幾年裡,我卻偏都走岔了路而已。

然後我忽地想起了她。

『你可以等我嗎?』她對我如此說道。

事實上,談戀愛這種事,的確是需要點時間來作準備與調適的。尤其是她才剛結束一段失敗的戀情,對其他人的愛意會抱著些許的畏懼本來就是相當正常的事。

於是我點點頭,告訴她我可以等。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而現在我和她仍然沒在一起。

所以回想起來,當她叫我等她調適好再說時,我應該這樣回答她的。

操你媽去死吧。

我拿起電話,撥了她的電話號碼,在響了七聲之後,她將電話接起。

『好久不見。』我說。

她「嘿」了一聲,也回我一句「好久不見」;不知道她是不是對每個好久不見的人都會有這樣「嘿」的一聲。

『最近還好嗎?』我問。

『還好。還不是都一樣。整天上課,無聊死了。』

『學校還不就是這樣嗎。』我說。其實內心真正想說的是「誰叫妳不考好點,挑個自己真有興趣的來念」。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會。說實在的,就連我自己也大感好奇為什麼我們倆會那麼地無話可聊。

乾脆直接切入主題好了。我想。給她狠狠來上一句「操你媽去死吧」就掛上電話。

於是我盡可能無聲地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口。

『最近有沒有看什麼電影?』

天呀。我是個十足的懦夫。

結果我們就這樣聊了七、八分鐘的電影後便掛上電話了。

為什麼我連這麼簡單的事也做不到呢?

是因為我對她仍有著畏懼嗎?有可能。那為什麼會對她有所畏懼呢?

我不知道。

但我得想辦法去克服。對,我得想辦法去克服。

我要下定決心,不讓任何人妨礙我對「排除等待時間」計畫的熱忱。

我得堅持下去。唯有這樣,才能將障礙排除。

誰也別想擋著我。

是的。在對她說出那句「操你媽去死吧」前,我得吸取更多的排除經驗以加強決心。

然後就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再看不起我了。

幾天之後,一個朋友打了手機給我。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有啊。幹嘛?』

『去看電影吧。』

『看什麼片?』

他講了一部今天才上片的續集片的電影名稱,這使得我有點猶疑到底該不該陪他去看。你知道的,大部分能拍續集的電影通常賣座都不會太差,所以這意味著我們可能得排上好一陣子的隊才能買到票。而只要一想到還要花時間排隊等買票,便使得我有點興趣缺缺;畢竟這和我正實行著的計劃在本質上是互相牴觸的。

『一定要看那部片嗎?』我說。

『不然要看什麼?最近能算強檔的也只有這部片而已。』

『就是這樣才煩啊。光排隊就不知道要排多久了。』

『不然能怎麼辦?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好呀,』我裝出一副開玩笑的口吻,但天知道我並不是在開玩笑。『你閒你先去排,我等到開場前十分鐘再到戲院門口找你。』

『真的還假的啊?』他有點誇張地說。顯然搞不清我是不是認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說,這次連開玩笑的口吻都省了。『要排你就去排呀。拜託,你不覺得世界上最沒天理的事就是排隊給人家錢嗎?』

『別鬧了啦。』他笑著說。

『鬼才跟你鬧咧。』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我想他已經發現我並不是在開玩笑了。

『好啦好啦,』他說。『電影是七點的,你六點五十來華納威秀戲院門口找我。』

呃,該怎麼說呢?華納威秀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我想他也許比我猜的還閒吧;因為星期六晚上七點的電影,他至少得五點半就去排隊。

一想到這,我突然對他感到有點愧疚;但為了我的終身大計,也只有犧牲他了。

『好,六點五十我準時到。』我說。

為了減輕罪惡感,也許我會提早個十分鐘到吧。我在心裡想。

我看了看錶,已經是六點四十分了。戲院就在不遠的前方,而我的身邊卻擠滿了尖峰時段的車輛和一個像是永遠不會變成綠色的紅綠燈。

操他媽的,這簡直就像是故意和我的決心作對嘛!我在心裡暗罵。

好吧。我又想。大不了老子走人行道總行了吧。

將車騎上人行道後,我才發覺行人比我原先以為的還多。不過所幸的是,大部分的人還挺體貼我的,都會主動讓我這台人行道上唯一的機車通過;當然啦,其中也免不了會有對我怒目相向的人,於是我便會用左手對他們比中指,一面則在心裡禱告老天能給他們更善解人意的心靈。

『買好票沒?』十分鐘後,我已站在戲院門口問我朋友。

『半個小時前就買好了。』

看來他比我想的還早來排隊買票,我想。『你幾點來買的?』

『差不多快五點的時候吧。』

『辛苦你了。』我說,同時在心裡為他的人生感到悲哀。

『沒什麼啦。走吧,電影也快開始了。』

『那就走吧。』

我們進到了戲院裡頭,很快地找到了我們的位子坐了下來。過沒多久後,銀幕上便開始播放起正片開始前的商品廣告和公益廣告。

我看著廣告,心裡感到有些不快。

這真是不公平。為什麼我們這種準時進場的人就得要傻傻的坐在椅子上浪費時間看預告好等片子開始,而那些遲到的人卻可以省掉這些時間?這簡直沒道理嘛。他媽的,早知道我也晚點進場。

我本來想把這些話抱怨給身旁的朋友聽,不過想到他可以花那麼多時間來排隊買票,想必對我的話也八成不會有太大同感,是以我並沒說出口來。

然而不說出來的原因只有這樣而已嗎?我在心裡問著自己。

不只。當然不只。

之所以不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我並不想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得以窺得我的想法。

我相信,每個人一定都和我一樣,對生活中那些無須浪費卻偏又被浪費掉的時間而感到憤慨。然而光是憤慨又有什麼用呢?說穿了,我們其實不正是一直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情況下浪費著他人的時間嗎?

就拿插便利商店結帳的隊伍來說好了。因為我插了隊,而迫使那些本來排在我前頭的人得要花上比原本還多的時間來結帳,如此一來,我便成為了害那些人得浪費時間的兇手。但那又如何呢?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啊。要是我沒有插隊的話,那麼被浪費掉的不就是我的時間了嗎?別人的時間和我的時間,對我而言,當然是我的時間比較重要不是嗎?

那麼既然是我的時間比較重要,那我為什麼要讓別人有機會來分享這個讓我無須去等待許多事的計畫呢?

畢竟,若是有人和我一樣實行著這個計畫的話,那我又怎能確知哪天我不會因為那個人的行動而浪費掉我的時間呢?

所以我沒有對朋友抱怨。我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看完電影回到家後,我不爽到了極點。

本來我以為公益廣告是最麻煩的事,但我顯然錯了。

因為真正麻煩的是戲院下期播映的新片預告。

那時我本來還有點高興。因為只要一播到新片的電影預告,便代表了正片已經快要開始;而且無論如何,電影預告也比公益廣告要來得好看許多。

然而問題就出在那預告實在太好看了。好看到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地步。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得在一、二個星期內都懷著痛苦難熬的心情來等這部片子正式上映。

我得等。我得他媽的等。

我差不多連抽了四、五根煙左右,一心想著該如何才能壓下這股令人厭惡的迫切情緒。

於是我決定去租錄影帶,希望能藉由看其他的片子來分散開我對那部還要好幾個星期才會上檔的電影的注意力。

我走進了百視達。店內結帳櫃檯旁的地上擺了幾十捲相同的錄影帶。說實在的,那部片看來不錯,也正符合我來的目的。

於是我走向店員問他我是否能租。

『這要明天才能租喔。』一個鼻頭上有著顆青春痘的男店員說。

『為什麼?』我反問。

『這是新片,一定要明天才能上架。』

我抬頭看看時鐘,那時是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

『只差十幾分鐘就明天了。』

『這是公司的規定,我也沒辦法。』

『那我在這裡等到十二點一過就行了吧。』

『可是我們十二點一到就打烊了。』店員說。然後彷彿覺得自己的話很幽默似的,還對我笑了笑。

『好吧,那我明天再來。』我擠出一個笑容說,然而我覺得只有白癡才看不出來我當時到底有多不爽。

騎車回家的路上,我比剛看完電影時還更不爽。

這要明天才能租喔。

你可以等我嗎?

沒那麼簡單。老子我不等了。

我回到家中,迅速地換了長袖上衣(長袖的目的是不希望被店員看到我左手手臂上的痣)和一件早就想丟掉的牛仔褲。然後帶著在重慶南路上買的像電影裡恐怖份子用的那種一拉下便只露出雙眼的毛帽(原本只是因好玩而買,從來也沒想過會有真用上的一天;不過我真的相當慶幸有買下它)與棒球棒,又急急忙忙地出門去了。

我把車停在距離百視達半條街遠的地方。那時是十二點二十多分,附近的店家都已關門了。我在確定附近都沒有人之後,將車廂裡的手套及毛帽戴上(就是像北愛爾蘭恐怖份子的那種戴法),然後又在毛帽之上戴上了安全帽,往百視達走去。

不會有事的。我對自己說。只要把電影裡演的那套拿來依樣劃葫蘆就行了,不會有問題的。

百視達的鐵門已拉下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我想是負責最後打掃的店員為了出來方便才特地留下的吧。反正不管如何,這倒替我免了不少例如客人突然衝進來說要還片的危險。

我蹲下並迅速地往裡面張望了一會,並未看到任何人。也許他們正在二樓清理場地或是整理那些他們不讓我租的錄影帶吧。我伸出手試著去推玻璃門,但沒用。玻璃門鎖上了。

好吧。不打緊。還是有方法的。

我連敲了七、八下門,然後趕緊把頭壓低,不想被來應門的店員發現在安全帽之下還有一頂一看就知道要做壞事的毛帽。

裡面會有幾個人呢?我邊等著腳步聲邊想。如果只有一個是最好不過了;兩個的話,憑右手握在身後的棒球棒也應該不成問題;要是三個的話,可能就會比較麻煩;而至於三個以上,我想應該沒啥可能。

腳步聲出現了。我用最輕微的角度微微抬頭看了一下,然後看到了一雙鞋底往我的方向走來。這代表了來應門的店員只有一個。

鞋底突然停止移動。

媽的!我在心裡暗罵,並急忙把頭再壓低,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安全帽裡頭已變成面罩的毛帽。我不清楚他到底停了多久,但對我而言,那簡直就像三年一樣長。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只能伸出左手又叩了三次門。

謝天謝地。腳步聲又更近了。

『你有事嗎?』一個細微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操你媽,你怎麼不開了門再問?

我不能抬頭,因為他很有可能也蹲著想要看清我的臉。而要讓人認為你不應話是很正常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裝作沒聽見。

我又繼續敲門。不一會後,聽見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我們已經打烊了————』那個店員說。

但我並沒有給他講完話的機會便用盡全力推門往他撞去,然後就在他往後倒去的同時,我已手持球棒進到了店中。

那被撞倒的店員是個很瘦的女孩子,也許是太過緊張之故,剛才聽她說話時竟未有注意到。她躺在門後,雙眼緊緊地閉上,整個鼻子和嘴巴都流著血。

她還有呼吸,所以我想她應該是昏倒了。不過這也好,我可不想拿著球棒把女孩子打暈。我把她拖到擺錄影帶的架子後面,這樣才不會被外面可能經過的路人看到。

看著滿臉是血的女孩,我不禁感到有點愧疚。希望我沒把她的門牙或鼻樑打斷,否則害她以後嫁不出去,那可就真的是罪過一樁了。

樓梯的正下方很安全,是個從二樓下來時所看不到的死角。我放輕腳步地走到那裡靜靜等著其他一至二個人下來。

一會之後,樓梯上方傳來了腳步聲。

我把球棒握緊。

腳步聲下樓。

屏住氣息,蓄勢待發。

然後那個下樓的人背影出現在我面前。

是個男的。

於是我毫不猶疑地衝了出去。

我想他八成是聽到了我衝出來的腳步聲吧。他停下了步伐,看來像是要回過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沒用。我的速度要比他快多了。

我一棒往他肩膀擊去。天呀,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第一次拿球棒重重捶人那手上的觸感。

他悶哼一聲,整個人被這一擊給打得雙手撐地跪了下來,然後又隨即轉身,面對著我跌坐在地。

我並沒期望他會像那個女孩子一樣一擊便昏,所以我又迅速在他左右膝蓋各重重地補上一棒;因為無論如何,我知道我得先斷絕他的行動能力,已防他會趁我不備時逃走求救或是起身反搏。

這打在膝蓋的兩棒讓他叫得很大聲,所以我猜那一定痛得要命;不過話說回來,我倒還不知道原來男孩子哀嚎起來有那麼難聽。

也直到捶了那兩棒之後,我才第一次注意到那店員的臉。

是那個鼻頭上有青春痘,叫我明天再來的傢伙。

一時之間我差點沒樂得給笑了出來。呃,該怎麼說呢,我想那八成就是所謂大仇得報的感覺吧。我看著他的眼睛,本想希望能看到害怕的眼神,但是他眼眶中泛著滿滿的淚水,令我無法看個仔細。

這使得我有點生氣,很想丟給他一張衛生紙叫他把眼淚擦乾。

不過管他的呢。我隨即又想,因為我的注意力已被他鼻頭上那顆又紅又大的青春痘給吸引了去。

不知道一棒幫他把痘子打掉的感覺會是怎樣?

人要有求知的精神。

於是我走近他,一棒往他鼻頭打去。

爽。那感覺只能用「爽」這個字來形容。

我看著被我這一棒打昏的他,滿意地吐了口氣,帶著球棒,已沒有任何畏懼地去二樓尋找那可能存在的第三個店員。

然而並沒有第三個人存在。我找遍了二樓,甚至連平常不准外人進去的員工休息室也看過了。

看來留下來加班的祇有那已昏倒的兩人而已。我想。

說實在的,這使得我有些失望。畢竟我才玩的正興起不是嗎?

不過也沒辦法了,還是趕緊把正事辦一辦便打道回府吧。

於是我拿了那還沒上架的錄影帶和其他想要看的片子,又把收銀機裡的錢給放進口袋(這樣也許可以模糊警方辦案的焦點),在確定百視達附近都沒有人後,回家去了。

回到家後,我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全裝進了垃圾袋裡,打算在明天倒垃圾時一起丟掉。然後在清洗了球棒前端的血跡後,便舒舒服服地看起了那捲錄影帶來。

第二天我又去了百視達一趟,並租了那捲昨天早就被我帶回家的錄影帶。雖然在看過那部片之後,發覺那電影並沒有想像中好看,但你知道的,這樣做可以讓我減輕不少嫌疑。

要是我真搶了那部片,那我幹嘛再去租它?

更何況,那捲錄影帶也早已隨著昨天行動時的衣服給被我丟到垃圾車裡了。

所以我不會有事的。我怎麼會有事呢?

而縱使那部片雖然並不好看,我卻也不是太在意了。

因為對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昨天的體驗。

這一次的經歷,使我又更確認了自己實行計畫的決心。

然後我又想起了她。

『你可以等我嗎?』她對我如此說道。

事實上,談戀愛這種事,的確是需要點時間來作準備與調適的。尤其是她才剛結束一段失敗的戀情,對其他人的愛意會抱著些許的畏懼本來就是相當正常的事。

於是我點點頭,告訴她我可以等。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而現在我和她仍然沒在一起。

所以回想起來,當她叫我等她調適好再說時,我應該這樣回答她的。

操你媽去死吧。

我站在電話前,不斷地回想著昨天的經歷和上次那句未能說出口來的「操你媽去死吧」。

昨天的事件讓我提昇了不少勇氣。但雖說如此,卻到底足不足夠能讓我成功地對她說出那句話呢?

也許可以。

也許不行。

唉。該怎麼辦呢?到底是該一股作氣趁著昨天的氣勢來擺脫她的障礙,還是該再累積多些實行計畫的經驗,甚至是做些比昨天還了不得的事來提昇更高的勇氣再挑戰她好呢?

『操你媽去死吧。』我喃喃念著,並點起了一根煙,考慮起各種可能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