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與「告別」有關的小說──談帕布羅．桑帝斯的《12神探俱樂部》

　　《12神探俱樂部》是一本擁有多重觀看角度的小說，你可以從書名揭示的方向下手，作為推理小說來讀，也能順隨主角的內心變化，視為成長小說來看；除此之外，你還能將這本書看成一部帶有後設性質之作，讓人從中窺見推理小說在敘事方面的部分運作手法。

　　在談本書的後設性質前，先讓我們一同思考片刻。通常就推理作品來說，神探與助手間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況呢？當然，如果就故事表面審視，這問題的答案可說是多不勝數，包括朋友、戀人、父子、同事等等，只要是你想得出的關係，幾乎都曾在推理小說中被作為神探與助手的組合。然而，如果從作者需要在推理小說的結尾時呈現出人意表效果的敘事角度切入，那麼神探與助手間的關係，似乎可就未必如此多元了。

　　從閱讀角度來說，一本小說採用怎樣的敘事角度，往往會大幅影響讀者對於故事的認知。有時，在小說中負責敘事的角色，本身便對讀者捏造了部分事實，所以當真相大白之際，身為讀者的我們這也才會驚覺，原來自己一直被敘事者的謊言所欺瞞；畢竟人會說謊，負責敘事的角色，自然也有許多原因令他們未必得向讀者全然坦誠。而這樣的做法，看似破壞了讀者與敘事者間理應存在的信任感，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反倒更為符合真實人性一些，其實也並非是甚麼太大問題。

　　然而，在古典推理小說的世界中，由於追求公平性乃是極為重要的基本遊戲規則，是以這種敘事者刻意欺騙讀者的方式，則不免為人所詬病。於是，推理小說從很早的時候，便找出了另一條道路把這種創造意外性的手法改頭換面，以更不顯眼的方式，將這類技巧給換了個角度來發揚光大。

　　是的，敘事者不能欺騙讀者，但他們可以依照被作者賦予的個性及才智所限，忽略許多重要線索，使他們得以在述說故事時，總是把破案關鍵輕輕一筆帶過，而將重心放在那些與案件真相毫無關連之處，令讀者順隨著他們的觀點，迷失於複雜的詭計及謎團之中。

　　這樣的創作手法，在讓推理小說迎來初次熱潮、由亞瑟‧柯南‧道爾所創造的「福爾摩斯」系列作品中便能窺得究竟。當我們與華生一同驚嘆於福爾摩斯可以只看人一眼便推測出其人身分的高超推理技巧之際，卻也總是忽略了福爾摩斯後來所解釋的推理根據裡，其實有一大半均是華生沒注意到，所以根本未曾告訴過讀者的事。而當讀者僅能透過敘事者視角來觀看書中世界時，我們則不免會對負責敘事的助手角色產生一種閱讀時的代入感，在不知不覺中，藉由助手之筆，加強了神探那出神入化的推理本領。甚至，有時推理小說的作者還會刻意在某些橋段中，讓筆下的敘事者顯得較為蠢鈍，因而提供給讀者一種優越感，覺得自己比書中這名平凡無奇的角色更為心思縝密，推理能力亦較為高明，從中獲得了某種類似於虛榮心的滿足感受。

　　至於《12神探俱樂部》的主角薩瓦迪歐，則正是一個擔任助手角色的敘事者。只是，他並不像是同類作品常見的偵探助手，有些時候，他甚至還比神探更快速地指出查探線索的正確方向，令故事中的神探不時抱怨，覺得自己的風采彷彿被搶去一般。而這樣的安排，則是這本小說的後設性最為鮮明之處。當助手角色不願意故意裝傻時，推理小說的潛在規則因而顛覆，使神探不再是「非他不可」的獨特存在。而本書作者帕布羅．桑帝斯甚至還更進一步，為始終象徵正面形象的神探角色添上了濃厚的人性陰暗é
¢è‰²å½©ï¼ŒåŒæ™‚藉由本作的時代設定，使書中情節呈現出一種分水嶺似的效果，以一八八九年的巴黎世界博覽會為隱喻，利用人類對科技抱持希望、逐漸拋棄神祕主義的歷史背景，為故事展演出古典推理小說那日暮西山的景象。

　　除此之外，正如開頭所提及的一樣，《12神探俱樂部》同時也是一本極為標準的成長小說。主角薩瓦迪歐一心想成為名偵探的助手，但在心願成功實現後，他又於協助查探案情的過程中，逐漸發現神探並不如自己心中所想的正直不阿。在他們維護正義的表象背後，亦同樣會受到私人情緒所苦，令薩瓦迪歐就此認識了真實人性的複雜。而當他開始涉足於龍蛇混雜的場所追尋線索時，更曾一度大量飲酒，甚至吸食鴉片，變得與小說剛開始時的天真模樣漸行漸遠，對於社會及人性那不可避免的黑暗面有了一定程度的實際體認。

　　這樣的成長，使他總算掌握了案件的關鍵真相，並以天真理想的幻滅作為代價，換得成功實踐目標的結果。於是，他一面維護著過往曾一度信仰的榮光表面，卻也在內心深處對自我及世界感到惶惶不安。而這樣一種帶有壓抑性質的故事發展，正是我們在成長過程中多少曾有過的類似體悟，更是《12神探俱樂部》之所以能突破推理小說的類型框架，擁有多重觀看角度，並藉此打動讀者內心的最大原因。

　　不過有趣的是，雖說《12神探俱樂部》擁有數種閱讀角度，但追根究柢，這卻始終是本與「告別」有關之作。對推理迷而言，這是一則與神探時代告別的故事；至於對非推理迷來說，這則是一本與我們曾擁有的天真時代告別的小說作品。

　　而我們會在讀完《12神探俱樂部》的時候感到如此惆悵，或許也正是因為告別本身，原本就是件令人不禁嘆息，帶有一絲惆悵的事吧。

本文同時刊戴於博客來推理藏書閣電子報第九十九期，網址：

http://www.books.com.tw/exep/epage/read.php?id=1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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