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系列作品(三)──寵物先生的《虛擬街頭漂流記》

  最後一本要談的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系列作品,是寵物先生榮獲首獎的《虛擬街頭漂流記》,本作也預計將於明年推出日文版及泰文版。

  雖說本書並非台灣推理創作首度被翻譯成日文版的作品(最早被翻譯為日本版的台灣推理短篇小說為余心樂的〈生死線上〉,長篇則為藍霄的《錯置體》),但由於這回的獎項掛著於本格推理界有極高地位的島田莊司之名,是以也同樣備受矚目。

  這本作品是寵物先生首次的長篇小說,過去若是曾看過他短篇〈名為殺意的觀察報告〉及〈犯罪紅線〉的讀者(前者收錄於《魅影殺機》,後者收錄於《誘殺》,兩本作品均為明日工作室出版),很有可能在翻開《虛擬街頭漂流記》前,便已大概猜到作者會以怎樣手法來舖設謎團。但對首次接觸寵物先生作品的讀者來說,大多應該僅能猜到謎團的其中之一,而忽視了別處的陷阱,因此在真相大白之際,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娛樂效果。

  不過在文筆方面,寵物先生的寫作方式卻頗讓人感到遺憾。雖說不至於到不通順的地步,但部分橋段的文法及譬喻,卻也老是給人一種自己在看日本翻譯小說的錯覺;加上書中的角色均為台灣人、故事發生地同樣位於台灣,進而亦使其中的突兀感更為顯著,凸顯出台灣推理創作者有絕大多數均受到日本推理小說影響過度的情形。

  由這個角度切入的話,本作中最具台灣性質的段落,或許可說是全書第二章的部分。在這個章節裡,寵物先生藉由角色之口大幅描述了西門町的景象;從地標與街道的特徵,至部分的歷史介紹等等,幾乎均有所提及。雖說有論者認為這顯然是為了日本讀者或評審刻意書寫介紹的段落,但對我而言,縱使對西門町已十分熟悉,卻也依然能在這些描述中感到另一番閱讀樂趣,對於居住地或工作地不在台北的台灣讀者來說,或許也能從中對西門町更為了解一些,倒未必就是那樣的刻意為之。

  但很可惜的是,縱使這個段落自有其有趣之處,卻也過度集中描述,對西門町不夠了解的讀者,恐怕會多少難以消化,並從故事中分出心來。較之不藍燈於《快遞幸福不是我的工作》的處理方式,這樣的手法明顯生硬許多,與其如此,還不如將這些介紹西門町的文字拆開於全書不同章節中提及,或許反倒能更具敘事上的平衡感一些。

  不過除去以上的部份缺點外,《虛擬街頭漂流記》也的確是本令人驚艷的台灣推理小說,不僅在收尾時巧妙達成前後呼應的效果,就所要處理的主題而言,也同樣是台灣推理創作中較為少見的嘗試,的確堪稱是最後入圍決審的三本作品中,平均水準最為優秀的一部。而這,正是我第一次讀完《虛擬街頭漂流記》時的真實感受。

  只是,這樣的想法,卻在我後來得知寵物先生的部分創作理念時,起了一些變化,由於想在這部分說得更為詳細些,是以接下來將會直接提及《虛擬街頭漂流記》的主要詭計手法與故事重心,若是你對這本作品有著興趣但卻仍未一讀,那麼最好還是先行跳過以下的內容,以保持閱讀《虛擬街頭漂流記》所能帶來的驚奇感。

  接下來讓我們進入正題。

  已經讀過《虛擬街頭漂流記》的讀者們,一定能看得出寵物先生十分努力地想在其中營造親情這項主題,而他自己也承認,這的確是他在這本作品中所想表現的重點所在。

  但很可惜的是,我個人覺得寵物先生於角色情感的營造方面,並不能算是相當成功;由於他在主角母親的心境轉折上交代不清、未有定論,進而導致結尾時,主角如同重現母親行為的舉動也顯得說服力不足,使親情的動人程度因此大打折扣。雖說角色心境的留白手法並非不行,但由於全書大多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留白狀況,這才使得這一塊的留白更顯突兀,也讓全書的情感主題完全無法打動到我。

  而這個部分,其實也與寵物先生在本書中所採用的敘述性詭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由於本書最為主要的謎團幾乎全繫於敘述性詭計上頭,若是將敘述性詭計從全書中抽掉,那麼結尾時的真相大白,則勢必會面臨力道不足的問題;但偏偏敘述性詭計又需要誤導讀者不可,是以在角色的心境方面,也因此難有足夠空間的完整呈現,最後導致全書的親情主題與詭計相互束縛,進而讓我在閱畢全書後,僅能感受到其中的推理驚奇樂趣,而絲毫沒被故事中的情感渲染。

  除此之外,關於敘述性詭計部分,寵物先生也有言及自己的重心並非在營造給讀者的驚奇感,而是想呈現敘事方面的趣味性,並於劇情中強調兩名角色的遭遇相似度,初衷是將其視為說故事的一種手法,而非本格推理小說中常見的機關性存在,亦不見得非得要有什麼對親情主題上的幫助不可。

  然而就此觀點而言,我個人的看法卻也與寵物先生有所不同。在《虛擬街頭漂流記》中所採用的敘述性詭計,其真正能讓我感受到的樂趣,其實也正只有那樣的驚奇感罷了。但說是這麼說,卻也不代表敘述性詭計本身便真的只有這項功用而已。問題在於,若是作者一開始便沒打算賦予敘事手法在衍生故事主題上的意義,或是作為角色心境描述的輔助之用,那麼敘述性詭計的存在,才會僅剩下這樣娛樂性式的作用。舉例來說,電影《靈異第六感》中,便利用了影像上的敘述性詭計,採取缺乏互動及對話的手法,強調出故事隱喻的夫妻及親子等家庭問題;而恰克.帕拉尼克所著的《鬥陣俱樂部》,以及通常僅將敘述性詭計運用於驚奇效果上頭的綾辻行人所著的《殺人人形館》,也均曾利用這樣的敘事手法加強其書中角色的心理狀態呈現。而正是類似這樣的運用方式,亦才真正能使敘述性詭計成為一種對作者、讀者及故事本身均更具意義的敘事手法,而非僅作為騙倒讀者的機關性存在而已。

  不過雖說如此,就另一方面而言,我卻也同樣覺得,若是放在以娛樂性為主的大眾小說來審視《虛擬街頭漂流記》的此一環節,那麼這其實也並非太大問題;只不過當我們正好得知作者所想表達的事物,與其最後成果的確仍有一段差距時,這才因此使這些問題更為顯著,不免在其中感到些許遺憾罷了。

  換個角度思考,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終究較為強調推理小說的本格性;是以可以想見的是,寵物先生在下一本作品時,對於主題探討方面所能發揮的空間由於不再受限,自然也更為寬廣許多,因此仍是讓我有相當程度的期待感。

  同時,當明年《虛擬街頭漂流記》於日本正式出版後,又會得到日本方面怎樣的評論,也是十分值得我們密切留意的事。而本作對於台灣推理創作的指標性意義,也因此而任誰都無法加以否認了。

 

本文原刊戴於樂多新文創專欄,原文刊戴網址:

http://magz.roodo.com/article/1623